年猪·血肠·村宴
●孙忠信
坐落在“北大荒”的东北老家,每年一进腊月,家家户户就要开始杀年猪了。年猪,就是准备过年杀的猪,那是家家户户必须要养的,如果有谁家不养个年猪,那是要被人讥笑的,说那家不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家,说他都快要懒死了,因为年猪象征着勤劳。养一口猪是要付出艰辛劳动的,没长成的猪,我们那里称作“壳郎”,“壳郎”特能吃,你要上山挖很多野菜,或者专辟一块土地为它种上些粗菜,煮成一锅泔水,加点儿饲料,以撐起肚子,天天如此,你想想,是不是要付出很多劳动?待快长成时,要增加些苞谷、黄豆之类的干料,这样喂出来的猪,它的肉才实成,吃起来满嘴流油,有纯正的香味。以上这些还不够,北大荒狼多,某个夜里,当你熟睡中突然听到院子里“吱哇”一声,你还没来得及跑出去看看,眼看要到嘴边的年猪,早被“张三儿”(东北人对狼的别称)“请”走了。为此,你要在院子里修个猪圈,围得严严实实,还要挂上些草人、套杆等镇物。你看,养一头猪要操多少心啊!各家养猪也是暗暗互相比赛的,谁家的猪膘肥体大,就会有人夸奖道:“看,人家的猪都快要走不动了!”年猪是一家人的期望,一年到头,趁过年农闲时,一家人祥祥和和地坐在一起,吃着肉馅饺子,品尝着猪肉炖粉条,谈笑风生,谁能不说这是在美味中享受天伦之乐呢?这还不算,养一头年猪,还有更重要的用场。
家乡在杀年猪这天有摆“村宴”的习惯,即不论是谁家杀年猪,都要一家不落地请全村人大吃一顿。如果你没养一口年猪,拿什么请人家?如果你没摆村宴,别人不会说什么,可你自己却觉得很没面子,好像比别人矮了一截,当人家请你时,你会很尴尬。鲁迅先生曾经说过,中国人最要面子。为了面子,家家都养年猪。
记得幼时所学的《庄农杂字》上有这样一段话:“叔婶大娘,喜聚一堂。南北大炕,饭桌摆上。酸菜炖肉,粉条烧汤。膀蹄肘子,切碎端上。六个盘子,先吃血肠。”这便是家乡年猪宴的绝好写照。杀猪这天一大早,大人便打发孩子去各家请客,我小的时候就担当过这种差事。若是有谁家不来,大人便要亲自出马,拉着扯着非把你请来不可。北大荒人多么淳朴而实在啊!
宴请乡邻是要选猪身上最好肉段的,切成大片,放在一口大锅里,加上酸菜、粉条和调料一起炖煮,而肘子和血肠则是要分别切盘的。提起血肠,那真是家乡的一道独特风味菜,其做法是很考究的:在接猪血时就要把各种佐料一起放入,同时要不停地搅动,不能让其凝结,待肠子洗净后趁热灌下,然后慢火炖煮。煮肠的火候和时间的长短很重要,煮老了吃起来发渣,煮的时间不到,切不成块。衡量杀猪人的手艺,一般不光是看他把猪收拾得如何干净,还要看他的灌肠技术。我的堂兄由于手艺高,人缘又好,村里请他去杀年猪的最多。
开席的时候,往往有这家主妇的简短致辞:“叔叔婶子,大爷大娘们,今天把大家请来,没啥好吃的,尝尝我家的血肠吧。”说是尝尝血肠,这只不过是谦辞,上完血肠之后,大盘的肘子、排骨和热气腾腾的大碗酸菜炖肉相继端上。在热热闹闹的谈笑声中,一席过后,全村人亲如一家,平日间如有磕磕碰碰的,随着人们的散去,也都烟消雾散,就此了之。
长大进城工作后,生活较早年的农村有了天壤之别的变化,唯有家乡腊月杀年猪、摆村宴的浓厚气息无法从记忆中抹掉,这也许是一种乡愁吧。